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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體藝術

當年在大學修讀 19 世紀現代藝術史時，教授在開課的第一天，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怎樣區分 Nude 與 Naked ？」 當時，我的確沒法馬上回應。但在藝術史的範疇，兩字的分別是顯而易見的。「Nude」，不只是形式的「裸」，更象徵著西方哲學思想與美的觀念，當中所展現之「裸」，是簡單而賞心悅目的﹔「Naked」，則呈現「身體」裸露的一種狀態，在某層次上也反映了裸者不希望或不完全希望被看到的心態。

因此，兩者在表達的思想層次和呈現的形態上，是有所區別的。

哲學之裸

在西方藝術史中，以「Nude」為題的畫作，常見於不同年代。「Nude」一般也是透過神話故事或歷史人物的畫面呈現。直率的把「Nude」呈現於觀者眼前，是源於西方歷年來的思想核心與美的觀念。西方哲學家柏拉圖指出，美的理念是來自「真實的靈魂」。15 世紀後半葉的著名畫家依柏拉圖‧波提切利 Sandro Botticelli 的思想，繪畫了《維納斯的誕生》Birth of Venice。

畫中人物維納斯從海水的泡沫中誕生，輕盈如無重量的身軀站在海貝的中央。維納斯被左邊的兩位西風神吹到岸邊，而她的右方是季節女神，畫裡就只有她是正面全裸的呈現於觀者眼前。維納斯一頭長曲髮閃耀奪目，飄逸的長髮及輕盈的站姿，透露了她女神的身分。她柔和的眼神像注視前下方，純白如玉的膚色也突出她的重要性。

波提切利希望表達裸的美感 - 沒有隱藏、沒有遮擋。這裡，維納斯的裸是單純、自然而不複雜的，結合了柏拉圖所定斷「美」的含義，反映了「Nude」跟西方的哲學思想息息相關。

醜陋之裸

布龍齊諾 Bronzino 於 1545 年的作品《時間與愛情的寓意》Venus，Cupid，Folly and Time，是以女神及邱比特，說明生命逝去與人間情慾所帶來的苦與樂。畫面四角佈滿人物，形態表情卻頗誇張地浮於畫面。

這佈局是當時 16 世紀風格主義 Mannerism 的特色﹔右上角的老人，代表時間 Time，他的年紀較大、鬍子長﹔左上角的婦人則代表真實 Truth，她的面孔跟右下角的面具相同，暗示卸下面具後所呈現的「真實」﹔畫面的中央是邱比特，他正在觸摸及親吻維納斯，二人親暱的表現象徵了情與慾﹔右面的小孩是年少的邱比特，過去與現在的邱比特同時出現，代表了時間的飛逝。

在他們身後，存在幾張神秘陰暗的面孔，歇斯底里的神態意味著「嫉妒」﹔帶頭環、眼神詭異的小女孩則是「虛偽」。畫前方的維納斯與兩位邱比特，顯示了情慾的喜樂及時間的流逝，後方則顯示了情與慾所帶來的嫉妒與虛偽。

畫的上方所描繪的「時間」與「真實」雙雙揭開藍巾，像是把下方所發生的一切揭露給觀者。相對波提切利的《維納斯的誕生》，布龍齊諾是以一張裸體畫去反映人性純美的另一面 -「醜陋」。

華美之裸

以優美、鮮艷色彩畫出如仙境般的華美裸女畫，是著名洛可可風格畫家布歇Francois Boucher 所喜愛的。畫作《邱比特的擄獲》Cupid a Captive 突出了柔和的綠色園景，儼如世外桃園。畫下方的三裸女構成三角形，眼神均向著中間的邱比特。白裡透紅的臉頰與膚色，跟畫中的玫瑰色調相同，顯出了他們的年輕與吸引。

布歇是法國宮廷畫家，喜以細緻的筆觸和鮮艷的色調突出裸女的美，有人說他的畫較一貫女神畫具色情成分，富有挑逗意味﹔也有人說他的畫是貴族畫，迎合當時的皇室所喜愛的風格。故布歇所表現的「Nude」是以美感為重，並以取悅賞畫者為主。

現實之裸

19 世紀時「Nude」又有新理解，畫家馬內 Edouard Manet 的作品《草地上的午餐》Luncheon on the Grass 在當時引起了爭議。畫中一組人坐在草地上，兩男人穿著當時 1860 年代流行的裝束，而左邊的年輕女子全裸的坐在圈中，回頭以手托著頭，直望圍觀者，在他們之後有一個半裸的女子在濯足。相對前面的三人，後面的女子繪畫得較隱約模糊，觀者看不見其面孔和身體細節。

前面的女子其實是模特兒維多琳 Victorine Meurend，兩男子分別是馬奈的胞弟及其雕塑家好友。這張畫引起爭議的，是馬奈竟把真實的男人與裸女入作，呈現「Nude」的不再是神話寓言故事裡的人物。

裸女直視圍觀者，不羞澀而舒泰地跟兩男子同坐，故被當時的社會及藝術圈認為它的「Nude」是有傷風化。此畫現實的場景容易讓觀者代入，意識到個人「赤裸」的感受，令畫滲入了「Naked」的意味。

現代畫的「Nude」較隨心和生活化，主角更多是隨意聘請的模特兒，畫題是女性日常生活在「裸露」時所呈現的各種心理狀態。

在西方藝史百年發展至今，不同年代對於「Nude」有不同含義，它的赤裸是作者有層次地說明某些精神寓意﹔「Naked」則是指觀者在觀畫後所引發的幻想或想法。這兩種的「裸」可說各有千秋。

2006.08.11 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