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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來看一則消息:美國攝影師在倫敦組織了一次聲勢浩大的行為藝術,一千人逛商場,具體地說,一千位脫下衣服的人逛商場,當赤裸裸的身體一下子湧進商場,他們不是模特,也不是雕塑,而那些穿得衣冠楚楚的人反而成了怪物,很多正在購物的顧客被嚇得退出商場,勇敢者饒有趣味地觀看。
這一次大規模的裸體不是抗議什麼,譴責什麼,與憤怒無關,他們也許只是想體驗一下,作為裸體的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的感覺。與其說他們是真心響應藝術家的號召,不如說滿足了自己的願望,一個壓抑在心底的願望。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有這種想法,擺脫所有的社會禁忌,作為一個自然人的本來面目出現在一個高度文明的社會裡,出現在任何一個公開的場合,出現在任何公共的空間。人類的文明進化大約以裸體為分界線。在伊甸園裡,亞當和夏娃經不起蛇的誘惑,偷吃了禁果,具有了智慧,懂得了羞恥,便用樹葉編成裙子遮蓋身體的私處。也許自從那一刻起,人類就想重返樂園,而樂園的標志之一就是裸體,或者說,因為裸體,所以樂園。裸體代表了一種生命的本真,自然主義的源頭。原始與現代,保守與前衛,遮蔽與暴露,裝飾與顯現,繁復與簡單,穿與脫,藝術的,社會的,哲學的,種種矛盾都在裸體集結,各種各樣的觀念和思想都在裸體上展覽。
在女權主義的眼中,裸體是解放的旗幟,是女性自由的像征;在後現代哲學家的眼中,裸體是解構現代文明的工具,是抵達人類文明根基的指向。在熱愛和平的人眼中,裸體是強烈反對美國對伊拉克戰爭的道具,呼籲和平、抵制戰爭的一個符號。在英超賽場上,裸奔的「光豬」是對比分的另類表達,是調劑緊張激烈足球對抗的一朵花絮。裸體不再是裸體,被貼上五花八門的標簽;裸體也不再僅限於視覺的意義,被塗抹上五光十色的顏料。凡是追求裸體的,同時無不把裸體遮蔽,這也是一種矛盾,無法繞過的悖論。
在裸體的諸多意味中,性是最有意味的,也正是性的意味使裸體撲朔迷離,使裸體光怪陸離,使裸體成為了可看、耐看的藝術資源,甚至與裸體、與性具有直接關聯的東西都成了吸引眼球的焦點。比如服裝設計,與其說是包裹的藝術,不如說是裸露的藝術,而時裝模特成了一種與時尚結合最緊密的職業,與其說是展覽的是服裝,不如說展覽的是身體。
裸體既然是資源,就不能被藝術獨享。裸體早已經從繪畫和雕塑領域走進公眾的生活,既然做不了偉大的美術家,那就做一個前衛和瘋狂的行為藝術家。這就和許多裸體觀賞的愛好者的心理類似,既然不能真正進入你的身體,那就讓眼睛進入。
當裸體變成搖錢樹,當隱私成為拍賣品,當內衣秀成為商場裡永不消失的風景,當性在各種印刷品上被喋喋不休地言說,我知道,行為藝術和商業合謀霸占了裸體。
我們不妨看一個典型的案例,裸體最親密、最忠實的伙伴「床」怎樣成為藝術品的。這也是一次心照不宣的合謀,艾敏與傑伊,一位問題少女與一位著名藝術銷售者的合謀。艾敏的「床」在英國做過兩次轟動的展覽(又是在英國,一個盛產紳士的國度,可否這樣理解,越是道貌岸然,越對裸體和性感興趣。)
第一次展出的是《一九六三至一九九五年我與其睡過覺的人》,一頂帳篷上繡著與她有過性關係的 102 個男人的名字,那些與艾敏發生過一夜情的男人們也有幸成為藝術品的一部分,無意中參與了一件藝術品的創作。第二次展出的作品《床》,是一張真正的床。艾敏的床,壞女孩熟悉這一切:床上是懶得整理的被子,浴巾和絲襪亂七八糟地裹在其中,被子上有體液的漬印,枕頭上有口水的痕跡,床邊是用過的避孕套、酒瓶、藥盒、髒內褲、衛生巾。
艾敏說這張床讓她體會了「生活的真諦」,我看未必,在此展覽之前,她是一位沉淪、墮落的壞女孩,在次之後,她搖身一變為紅透英國和歐洲的藝術家,這種變化是千真萬確的,對她來說,就像生活的真理,又像夢幻般琢磨不定的命運。艾敏有的是對待生活的勇氣,從來沒有人如此直截了當地展示過問題少女的精神狀態和日常生活狀態,她做到了。在這裡,裸體又一次成為藝術的主角,只不過它退隱在床之外,是真正的藝術家和赤誠的藝術創造者。的確,少女的記憶,憤青的經歷,暴露狂的心態,清算社會的姿態,叛逆的行為與心理,這一切都被以床為單位展覽出來,艾敏因此而獲得英國藝術界最具權威的透納獎。這一次,裸體衝破傳統的桎梏,以勝利者的姿態挑戰在公眾的道德觀念。當然,艾敏更是大贏家,她的床被賣到十多萬英鎊,甚至連她的床單價格也一路飆升。
勝利的不僅僅是艾敏,還有兩位常駐倫敦的中國藝術家。如果說艾敏的床讓淑女不快,主婦憤怒,男人懼怕,那麼這兩位中國藝術家的所作所為讓人啼笑皆非。《床》的展覽還有一個續曲,精彩的東西總是不絕於縷--兩位同樣勇敢的藝術家推出了自己的行為藝術「跳上艾敏的床」,這是驚人的一躍,不知道他們是否穿著衣服。在長達十多分鐘的藝術過程中,他們將艾敏的那張「具有像征意義的傑作」蹂躪踐踏了五分鐘,又施展中國功夫與畫廊的警察搏鬥了五分鐘。
看來與裸體、與性有關的行為藝術真是威力無比。藝術是自由的像征,不知道脫光衣服的行為藝術者是否獲得了自由,獲得了矚目是肯定的,因為裸體之於目光,好比磁鐵之於鐵屑,裸體與藝術合謀吸引了眼球,美其名曰注意力經濟。崇尚自然主義的盧梭有一句名言:「自由,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行之!」不妨套用盧梭的名言,裸體,多少行為藝術假汝之名行之。
當裸體虛假泛濫,行為藝術像謊言一樣流行,裸體不裸,行為也不藝術,更像是一場鬧劇,一次無聊的炒作,商業拙劣的包裝。 凡是加諸裸體的服裝、藝術難道不像皇帝的新衣?凡是吸附在裸體上的目光又有多少藝術欣賞的成分?裸體經常披著我們透過外衣究竟能不能勘探、發現靈魂的狀態。英國的一位哲學家用嘲諷的口氣說,人不過是一只褪了毛的猴子,醜陋或崇高,與裸體有何干系?人類的精神狀態並不因為穿不穿衣服有本質的不同。
脫下衣服,人還剩下什麼? 面對裸體,你能看到什麼?
注:本文艾敏與《床》資料來源於翟永明的《自詡壞女孩,能否走四方?》
2005.12.01 騰訊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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